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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虫(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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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10 19: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自己年近不惑,感悟越陈越多,表达的欲望却越来越低,存储的记忆也慢慢散成一个个的片断。
家乡在中部,连绵不绝的红色丘陵小山,家乡的50年代在我一直的印象中都犹如恐龙时代的远古时期。
小时家里来外婆家的亲戚时母亲会打开话匣,外公是村里的能手,吃苦耐劳,做过村里的小干部,会用各种方法抓野味,作为那个时代猎人的标志,和爷爷一样外公也有一个  指头只有半个,分别是鸟统
和毒蛇咬伤所致。
母亲不只一次讲到那只像锅盖那么大的野生王八,煮了一天都煮不烂。作为农村放养的小孩我对于那个天堂般的时代是无限的向往。
母亲作为家里的长女,4个妹妹和3个弟弟的大姐,一天学堂都没进过。印象中母亲很少对我进行说教,小时候一般是棍棒直接伺候,偶尔希望我们忆苦思甜时会说,你们要珍惜,我一天学堂都没进过,很小就要下地干活,割禾插秧打猪草。
我一点也不怀疑母亲描述的辛苦生活, 因为我也从6岁开始在农忙时期负责在家里煮饭和煮猪食,大我一岁的哥已经开始下地割禾拔秧插秧了。那是从每天近10个小时冒着高温在太阳直射下水田内的劳动。繁重的农活也是我愿意去上学的主要理由。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似乎一刻都没有停下劳作,从春夏到秋冬,从日出到日落,挑水,做三餐,打猪草,煮猪食,种菜,浇菜,浇禾,打药,铲草,挑粪肥,上山割柴草,挖树桩,耙松毛...晚上是纳鞋垫,打毛衣,烧水给我们洗脸洗脚...日复一日的劳作让母亲焦虑且脾气不好。
贫家值万贯的体验我深有体会,所有需要钱去换的东西都弥足珍贵,打破碗瓢会招来严重的责骂,打破热水壶则会让母亲很绝望,一天又白忙了。
父亲平时在镇上教书,母亲需要照顾3个学龄前小孩,养2头猪,4-5个菜地,约6亩11块水田,每一项工序都是全手工,母亲通常是独自劳作。现存不多的幸福回忆是,父亲每周回家后在蒸的早饭里会有加糖的水煮蛋,全家只有母亲自己没有但是母亲的心情一样会好很多。
我能想起的最早的关于母亲的温馨画面是在一个天凉的夜晚,在雕花的床上,母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纳鞋垫,我和妹妹在床被上玩耍。那是在我出生祖屋,漏着风的土坯墙,父亲和哥不在家,应该是秋冬相对少的农活,也许那天我和妹的表现较好,母亲应该还哼着小曲或给我们讲在娘家小时的故事。
在我最早的印象中,母亲留着二根长长的黑亮的发辨,从姨娘们的模样可以想象得到母亲年轻时应该是个漂亮且典型的淳朴勤劳农家大姐,像家长样护卫着娘家的弟弟妹妹。我能推测出这个结论是因为姨娘舅舅们婚前最疼爱的外㽒无疑是我哥和我,这是一种对于大姐敬爱的映射。这种儿时难得的疼爱是在我幼少年时期从父母身上都没有的体会,在漫长穷困慌乱的岁月中,这是我生命粗胚形成中珍贵的支柱。
父亲作为镇中学的教师,吃皇粮的公家人,在我们地区盛行的耕读传家的思潮还是有一定的声望。在父亲只有在酒后才会有长篇大论逻辑混乱的说教中,母亲会在旁殷勤地添酒热菜,偶然插一句,你爸爸讲的道理你们要听。我性格羸弱,基本不发一言只是在心里逐句反驳,哥则刚硬得多为此没少挨揍。
自己目不识丁而对父亲教书斯文人的崇拜支撑着母亲一人像个陀螺样日复一日转个不停,大部分情况下她的苦闷也不许向父亲发泄。
母亲打心里觉得读书跳龙门才是出路,但却不知道儿子们的前途在哪里,也搞不清勤苦劳作和用心冶学的尺度,八杆子外亲戚也都是泥腿子,眼见我们农活上技不如人,也不吃苦耐劳,让母亲很是心焦。
我们兄妹三人普遍没有一般农村小孩的吃苦耐劳,这得益于父亲没有分得农田使得我家稻田的活也略少。我和我哥在6岁就离家到5公里外的镇上读书,那时周末只有一天半,父亲从来也不会骑车,我们只有步行一个选项,通常都是周末回家换衣服带咸菜。父亲工作上进,我和哥基本上是放养在镇上,放学后混进电影院看电影,和其他教师子弟疯玩。那时的作业少得可怜,对比农村的小孩平日可能也还要搭把手做农活,我们的童年相对散漫自由。寒暑假我们必须回到村里,农活是永远没有止境的繁重和精细,100%全手工全体力,地狱般的双抢(关于双抢可以看下备注和我老乡写的短文)结束后精明的主妇开始准备谋划垫猪圈的草料- -这也将是下一年春天宝贵的有机肥,另外山上的松毛也积攒到非常可观的地步,杂生在田埂的灌木也是珍贵的燃料,这也是全部家庭争抢的宝贵资源,如果你下手晚就必须去更远的山地才能有令人满意的收获。我和哥在镇上的时间长,能偷懒就偷懒,这方面的技能远逊同龄小孩,母亲对此非常焦虑,虽然我学习好,她地祟敬读书人,但她最底层的安全感还是来自农活的手艺- -这是保证有口饭吃的基础。我至今还记得母亲在我和哥偷偷去钓半天鱼, 茅草蓬蓬松松像征性的挑回一担,哪怕有不错的鱼获可以改善下伙食,母亲还是会恶狠狠的骂我们一顿,骂的主要内容通常是别人家的小孩有多么多么能干,我们只会钓鱼打铳以后怎么会出息。经常性的责骂和灌输也在我们心灵种下不够自信和易焦虑的惡果,但总体日子还是浑浑噩噩无忧无虑的一天天走向完全未知迷茫的未来。
后来去县城上寄宿高中、东北上大学、去更大的城市工作、买房安家生小孩...在我人生宝贵的上半程,本质上我还是浑浑噩噩不喑世事的随波逐流,我似乎总在觉得有无限的时间和机会,只要哪天积攒了足够的意愿,一切总是有办法回到本来的轨道,后来母亲的病情给了我最无情痛击。家庭教育缺位错位让我成长为敏感,自信不足,不懂和人- -尤其是长辈建立亲密关系的人。可能这个结论也有失偏颇,在深层的记忆里一个个的片段有狰狞,有绝望,也有慢慢浮起的温馨。
那时的农村经常听闻有主妇不堪重负喝农药自尽,基本没出过什么大事,甚至有位邻居喝了数次每次都救回来- -如今还是位慈眉善目为人和蔼的老太太。大约十岁左右那年。在和父亲的另一次激烈的争吵后- -父亲应该是甩手出去了,母亲并没有哭泣或者是我并没有关注到,她的选择是喝了大量的酒企图醉死,那个晚上的一些细节我记不起来,但心里还残留着那时的不安全感,以及深深的深深的焦虑和迷惘。
残酷的生活环境让邻里的纠纷时有发生,我们家也有“世仇”的邻居。在我十岁多应该懂一点事的年纪,有天脑子抽风想要报复仇家,方法是很小时学会的将荆刺拔下来埋土里来扎仇人的脚,但一般是更小点的小孩的把戏。邻居立马就知道是我干的,找母亲告状希望严惩我,母亲赔完不是我以为会一顿暴风骤雨的打骂,但是没有,这事云淡风清的过去没有责骂也没有教育,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慢慢的母亲不再打我,也不在用难听的字眼责骂我,也不要求额外的农活,也不强求家务活,我不清楚是根深蒂固的重男思想还是本能的母性让她真正放手了。
后来去县城高中- -17岁的我一次见到有红绿灯的街道- -第一次几个月才回一次家。几十公里的路程也意味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山路+晕车。刚开始我特别的念家,但我最初坚持打回去的电话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应,我至今都不清楚她有没有想念我,怕费电话费或是觉得我应该更独立。相离数月后,有时回家路上会产生一种近乡情更怯的焦虑,甚至会想迎接我的是否是一幢空屋。
高中到大学再到工作后,每次回家我能感到小时家里来外婆家的亲戚的那种感觉,母亲的心情是压抑着的开心和小心的轻快,我们初见聊的家常大坻也是外婆家亲戚的情况,一年一年的母亲也越来越来平和。
定居魔都后需要母亲来帮带儿子,父亲尚未完全退休不能长驻,母亲并不开心,像她这个年纪务农出身同龄人一样,虽然显然没有生存的压力,但是在大城市的隔离感还有对于城市生活方式的迷茫让母亲并不能很好适应,空闲时间只有电视剧相伴,长久以来的隔离也阻隔了我和母亲的亲密关系。
但智慧和自我的意识显然随着年岁在母亲身上平和的累积,年轻时和奶奶糟糕的婆媳关系并没重现,最亲近的也不是带把的长孙而是乖巧的长孙女,对年幼的孙辈们和蔼亲切没有责骂。
在母亲生病后我自责了很长的时间,如果一直在农村也许不会,如果那次体验坚持让她去参加也许能更早的发现,如果关系更亲密她早期的一些不适症状也许会跟我讲,也许我还能鼓励她去参加广场舞也许就不会,或者我早点醒悟,早点不那么浑浑噩噩,也许会多一点点的重视糖尿病的种种可能后果,一切也可能会改变……
在最初听到检验报告的消息时,正在人民广场地铁站工作日早高峰不堪的人流中,耳边父亲还在设想着可能的侥幸,我的世界却在那一刻崩溃,这种绝望无法真正释去。
母亲不识字父亲决定隐瞒,切除术后有段相对的平稳期,母亲以为大祸已过,心境有所改变,父亲不允许她进厨房她也接受,每天饭后也平静的跟随广场舞的队伍。
传统文化/医学+百度的影响让父亲和哥都默认了所谓的中医保守冶疔。我陷入无所适从的绝境中的挣扎,既希望凭微弱的能力去改变母亲生命体验的广度,又徙劳的企图去抓5%的概率。父亲杷我希望他带母亲去看世界的钱存下,我只能一次次奔走在周末来回的卧铺慢车上,回去却相对母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看着母亲表面平静的生活我没有勇气提出积极的化疗方案也没法让父亲改变心意带母亲出出去走走看看,羸弱的性格让我无法决断是否强势去改变这一切。
时至今日母亲离开四年了,我仍然无法平静的去回忆那一年半绝境中挣扎的点滴。直到去世前约二周母亲才明白她得的是绝症,在这前一天我为了魔都卑徽的生活不得不转身离开,听换班的妺妹说母亲从医生的态度明白病情后嚎啕大哭。我设想过很多次母亲知情后的反应,也许是不顾一切的求生欲,也许是歇斯底里的崩溃,为此我说服妻子搁置了买房的计划甚至自以为是地盘算过极端的情况我是否能付出所有去支持她的求生欲望。然而数天后再回去照看母亲时她已经平静躺在病床默默的承受和接受着一切。县城中医院能够开出的最高等级的止痛药也不再足以缓解她的痛苦,在咨询过上海的住院医师 - -王医师也是整个在沪求医过程中唯一认真看完我收集的厚厚病历的医生,他无法改变什么但给了我也带给母亲最大的安慰 - -要求县城医院开出终极的
后,母亲有了半天的轻松。我和妹推她下了楼,我认为那是母亲拥有的最后的完全生命力的时光。但母亲没有讲述什么,没有不甘,没有迷惘不解,还是在关照儿女平庸的家庭生活。
亲舅舅姨娘们一一来医院看望,母亲的话并不多。大堂舅(母亲唯一的堂哥)一进病房,一声“妹妹”出口,二人抱头嚎啕大哭。我其实明白,哪怕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儿子,女儿,弟弟,妹妹,甚至父亲还是她的责任,她只有牵挂,没有委屈,不能依靠,只有在儿时关照过她哥哥面前她才会将她的委屈、她的不甘这样的释放出来。
最后的痛苦时间,母亲明明知道会马上呕吐掉还是要咬下大口西瓜,也不在乎承受可能更大的痛苦坚持要回到老家。在父母辈的世界观里,必须是在村里去世才有资格死后进婚嫁时进的祠堂,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见到先人并福荫子孙万代。我抓紧最后的时间问母亲是否有遗憾和未了的心愿,母亲坚决的说没有,并狠狠的说要去找那个死老太婆算帐。母亲指的是外婆,外婆去世十几年,母亲认为她在彼世界享受忘了保佑子孙后代。
在母亲离开后的几年内,我不想自明了很多, 我懂了为什么会有叶落归根,哪怕最终被烧成了灰,我也不能自由的去到江河大海,我要回到那片红土,那怕看过所有的风景,明白再多的道理,也改变不了那种深刻在灵魂中依恋。
在七夕的黄昏,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我不知道这样的一刻,她的灵魂去了哪里,我大声地喊声娘,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小时候听见很多的神怪故事如今我早已不信,我在看深奥的哲学和前沿的科普著作,我想知道生命意识是什么,来自哪里,又会去了哪里。我没有找到答案,但我相信母亲的意识不会在这样一刻之后,就抛下我无影无踪,她踏上的是一个去保护自己子孙后代的旅程,那怕那个世界再美妙再奇幻她一定舍不下这边的牵挂。我睁大眼睛环视房间各个角落,企图发现任何的痕迹和显示,然而什么也没有。之后的过程我们麻木的按照传统和父亲的指令按步就班进行后续的繁文缛节,在葬礼后的夜晚,父亲和叔叔们以他们一贯方式在喝酒吹牛排解,大家都压抑着没有任何的情感表露和交流,如同一场常规的家宴后半程,这时一只硕大的萤火虫飞来停留在头顶棚上,似乎在静静的看着我们。这是明显的异象,在老家呆了个把礼拜没有看到一只萤火虫,小时候抓过的无数萤火虫也都是小个品种从来没见过家乡有这么大的,大家都感受到这其中的隐喻。我顿时得到莫大的安慰,我知道母亲的意识不会凭空消失,不管她要去的世界有多么精彩任人向往,或者是和这个世界有怎样的隔离,至少在此刻她获得了解脱,并且就像她临终咬牙切齿说的一样在拼尽全力的牵挂着保护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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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电影coco时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泪流满面,但同时也得到莫大的安慰,我相信一定有那么一个世界,这人间对他们的留恋是他们停留在那个世界的唯一理由,故有此文,感谢大家,恐惧,甚至能有一丝的期待,在那里我能再次成为一个有母亲的小孩。欢迎大家转发此文,谢谢🙏!

双抢:
暑期双抢农忙时节,需要在大约1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完成一季水稻的收割及二季的插秧,基本全手工,工作流程在我临死的前一刻能回忆起来:天亮起床-不吃饭直接到田里-8点左右回家吃早饭喂猪(留守厨房的老幼负责煮,猪食也是要煮的)-晒谷子(老幼留守翻晒的谷子)-12点左右吃中饭喂猪(天热通常是喝粥+橘饼)-午睡到2-4点躲中午最毒的太阳-下午天黑回家-收谷子-吃饭睡觉;
割稻子的工具是一把带锯齿的禾刀, 估计我哥和妹都和我一样左手的手指上都有它留下的疤痕。
割好的稻子以手能握的最大把为限,因是水田用禾本身要简单捆绑后一把把摞成堆,以打谷机的宽度2堆形成一组,一路排下去以利于打谷机拖行再一把把打谷,打好的谷子用尿素蛇皮袋装袋,一袋湿哒哒的谷子的重点量约七八十斤,通常需要爬过几百米的梯田田埂一袋袋的背扛到路上,抓紧时间去赶更多的日晒时间,脱粒后的禾杆再一小垛一小垛捆好,同样手搬肩挑到最近的空地一垛垛站好晒干,之后是老黄牛登场,有个滚耙的装备,中间是滚动的大棘轮,靠人的重要站在上把指挥上季禾的根部打翻, 这是为什么要在水田内收稻的原因,小稻田一天之内就可以看到由金黄的稻浪变成嫩绿的青苗。
在我的左腿上还留着一个滚耙铁钩留下的洞疤,那是一个肆意急驰刹车不及的后果,打滚耙是艰苦的双抢中难得的劳作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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